作者 水 午
太令人悲伤了,三天前,其夫人王恆玉去逝,三天后,即昨天(12月27日早晨),他自已也停止了呼吸。这便是我武汉大学的同班学友沈玉春。
我与他在大四时,一同分到了金属物理一班学专业课。而学基础课时,他因学英语分在一班,我因学俄语分在三班。总之,前后同学6年,是很熟悉的。
他出生于1943年7月,是江苏涟水人。今年,他已虚岁80岁,在我年级,属大哥级人物。他有他的味道,他有他的表情,他有他的才华,他有他的真诚。
他与人交谈,老爱侧耳一听,瞪着大眼睛十分专注,犹如领导在听下属汇报那般。及至我也工作若干年以后,才品味出,玉春因为上学年龄较大,在中学当学生干部,二十来岁时才读高一,学到了理政办亊的成人姿态。故而到了日常交往中,也喜欢侧耳注神交流,这便是他的味儿。多年后,我有时会与他玩笑一下说,玉春,你,地委书记模样!他便故意把嘴一呡,还把手一扬:你格小赤佬,总不安好心!
这过往的学友无邪,快乐嬉闹的情形,今天总是浮上我脑际,首先地映现出来,现在都还在跳跃闪现……。
1979年,我到武大去进修两年。那时,他在武大宣传部下面一个部门工作,还教授一门选修课《自然辩证法》。他自幼钢笔字写得漂亮,文章文采都不錯,而且懂英语,口才佳。所以,他得天独厚,他开的课讲得很好,据说受到过武大的表彰,还被外聘到它地它校授课,学生十分喜爱听他的课。他较早地评上了副教授、教授。
在我进修的期间,我们交往多了。一个星期六的下午,他到我宿舍来了:
“小刘(他总这样叫我),明天中午到一区我家里吃个中饭,就我们两个人,我很喜欢和你聊。”
我应邀去了,但所见场景,令我心酸。他大儿子是个脑残病孩,才十来岁。其爱人老王是个乡村教师,苏北人,比玉春大了3岁,此时已届四十岁年龄,显得较苍老、雍胖和土气。我一见意气风发的沈玉春,便打心里生出一丝丝同情的跃动,以及“般配”、“难熬”等杂词的复现。这在四十多年以前,我亦年刚过三十岁,不由得冒出来这些念头,也真是确实的。
他和他爱人热情地招待我,喝了当时盛行的“健力宝”,还有他们家乡的淮菜,煮成一大盆熬得绵绵的,以及排骨藕汤等。
他的儿子自已不能吃饭,胸前围个兜肚,口边总是流涎,夫妻俩喂他饭吃,还帮他不时地清理脸侧和胸前。见着这情景,我很为玉春惋惜,因他唸书年龄偏大,未婚妻已近三十岁了,他大学还未毕业便就结了婚。头胎不顺,产下一个带遗憾的儿子。他为此亊可能有过伤感,也可能有过自怨自艾。
但此时的玉春却坦然地与我风生笑语,很自然地从手旁桌边拿起一条小毛巾,随时替儿子擦嘴鼻,非常不经意和娴熟。这也正如他,把精力投向工作时,而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一样。
这是我与玉春同学,第一次如此挚密地接近与了解。临走时,他叫儿子对我用英语打招呼:“好肚油肚!昂克!”(您好!叔叔!)这用中文教出的英文,成为了我一生,对于这个不幸家庭的记忆。
许多年以后,当他儿子已早逝了,只要与玉春一谈到他的儿女时,他都会为儿子感怀,我总也免不了说一句:
“玉春,你儿子永远在我心里头,‘好肚油肚!昂克!’”
而此刻的玉春学友,眼中总是噙满泪水……。
他一生的三处工作地住宅,我都去过了的,除武大外,还有东湖边的国家计委科技干部进修学院,和华中科技大学。
去华科大的那一次,是他请我邀约五六位同学一齐去的,大约在2015年左右。他提前两天,为此做了极充分的准备,还到远离住宅好几里地的华科大正门,来候迎我们,又带领我们乘校内小巴士,才到达他的住宅。
此时,他的妻子已成为植物人十多年了,家中请了一对农村夫妻保姆,照看他夫妻二老。进门后,我试图与他夫人王老师说上几句话,向她问候,大声地夸她。然而,王老师只能呆若木钟地坐在沙发上,周围的一切对于这位学友夫人,均已是停顿着的。
就是这般状况朝夕相处,耳眼相对,玉春耐心地陪伴桂物人妻子,有二十多年。他早早晚晚为她按摩,夜晚陪她睡觉一一因为她惧怕黑夜,白天哄她吃饭、不闹和高兴。
2018年,玉春竟至用轮椅独身一人,将病妻从武汉带到上海,再由上海带到了美国的女儿那里。以让妻子享受天伦之乐,能见到女儿、外孙。而此时独身携植物人亲人出国,玉春已身患膀胱癌,并已是76岁高龄。此一亊,感动了华科,也感动了我们年级。
玉春的性情是大度洒脱的,2019年4月,同学们在河南商丘等地聚会,他的膀胱尿血,且还有癌细胞扩散,刚刚做完手术。医生嘱咐他休息3个月后,才能行动。可是他,手术后才1个多月,就中途从武汉赶到了河南商丘,意在与老同学们见面,呆3天后再返回武汉。我们劝阻他不用去了,而他却坚决地说:
“什么最重,同学的情谊最重!我不来和同学见个面,死不瞑目啊!”
我被他的真情所感动,专门为他写下一篇散文,以颂扬玉春学友的,真诚情谊和人生品味。也又还写下一篇散文,颂扬他为爱妻的付出,可贵的自我牺牲和品行高洁。
这两件事,令我永久难忘。它们虽不是什么英雄壮举,但它们发生在我的学友之中,凡夫俗子生活里,有冰清玉洁之蕴,亦有简德素行之光。这足堪我等扪心揣味,亦足堪同辈们注神凝思。
玉春之为,代表了自省与修炼,也代表了自觉与培德。
我之所以于是写,于是褒扬他,确实是为玉春友,一生两遇霹雳之災而自强不息,为他一生奋蹄驰骋而扬尘前奔,为他荆棘丛生淌过了生命之河,而一一感于心,慨于怀,荡于情,涌于思!
玉春已去,斯人不在!甲子学友,思念澎湃,聊以叙文,寄托殇哀!
2022年12月28日晚 SKZ