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一再忆玉春学友
作者 水 午
他去世已一个星期了,也为他清理过骨灰,捧过骨灰盒,还将他迎殡至家中暂住,但内心的怀念,总是斩不断。
今晨,我又来到了武汉东湖公园。这是一处广渺的园林,也是一座让人心静的去所,我是有意识到这大公园来走一走的。这儿浓林密树,水阔岸旖,鸟儿鸣叫,草蕤如毯,人稀路坦,空气清新,我不需戴口罩,也无需防备有“羊儿”过来,心情十分放松。我走着走着,沈玉春的容貌言止总要跳出来,不得不令我回思。我坐在长天园内,又再写下几段文字,以慰哀思。
他于去年年底27日晚去世。他的去世,是极为凄凉的。他的老伴老王,刚于4天前逝世,他守了几个夜陪护妻子,妻子在23日去世。妻子去世后,他连续几天没有睡什么觉,他已经79岁,自己刚也染上了新冠,不停地咳嗽着。他已给唯一的女儿发了信息,告知其母已离开人世,让她快回国,女儿还在美国。
27日的下午4点多,他在保姆陪伴下,从家里走出来,欲去华科大校医院看病。他几天没睡了,也没吃什么东西,在等着美国的女儿回来,为亡妻办丧事。他艰难地走着,到了校内小巴士站,准备候车去医院。他坐在了路旁的一张候车椅上。保姆则走近路坎边去,以观望小巴士到来。车来了,保姆回头叫玉春乘车。
保姆喊“沈老师,沈老师,车来了!”但是玉春无有任何动静,保姆转过身来,向玉春坐的椅子走过去,仅有几步之遥。保姆此时见到他,而玉春头已歪钭,嘴已呲开,双目已深闭,已濒临死亡地斜靠在路边坐椅。
保姆着急了,她在汽车站哭喊着救人。二十分钟后,玉春被送到校医院,此刻他已只剩下微弱的生命体症。经过医院抢救一个多小时之后,回天无力,他心脏停止了跳动,玉春就此永远地闭上了双眼,身边没有一个亲人,只有刚从家里走出来,前往校医院的一身风尘,和妻子亡故留下的,满心悲痛与疲惫。
他终极之时,晚7点刚过。而他的女儿正为母亲在赴丧回国的路上,飞机刚刚落地在武汉天河机场。此刻,女儿人虽已进武汉,但她的父亲又永远地告别了她。一个多小时后,女儿才赶到华科大,父女俩已经阴阳两隔。未及说上一句话,未及作出一点生命的告辞,玉春为人父,为人夫,为人友,带着清静与凄寒,带着不舍与遗憾,带着无可奈何与可恶病毒,永远地走了,走向了另一个无声世界……。
呜呼,此情此状,令人万分伤感,令人不得不怪怨老天对学友的不公,又怎能不令我们惊叹这一一人世常有的凄凉与悲惨!
玉春婚后曾得子,而子为脑残病人一世,撫养他至40岁寿终,他尽了一位父亲最大的责任。玉春娶妻,妻在二十年前又成为植物人,他一直陪伴妻子至终老。如此矣难袭击,平常家庭难遇。
他对家庭的不舍不弃,有口皆碑。我曾在几天前的第一篇悼念文《玉春之殤》中,作过描写。他在76岁的时候,自已已身患癌症,独自一人用轮椅推着妻子,飘洋过海,携带植物人妻子到美国,去与女儿团聚。有一次我们聚餐时,他见有一种菜又新款又有营养,他起身毫不遮掩地对同学们说,我给我老婆夹几块,带回去给她偿嗤,她平素吃不到的,请同学们原谅。同学们报以敬佩的眼光。
对于儿子,他也是一样。一次的夏天,我到东湖边国家计委科技干部进修学院,他的宿舍去,儿子那时约二十五六岁了。他给儿子穿上一件冰丝T恤,还穿了一双新皮鞋,头发也抺了油。虽则儿子是个智商很低,且脑残病态、身姿面容不雅很典型的,一个孩子。但是玉春用父爱,给予他关照与享受。须知,在九十年代中期穿冰丝T恤的,都是“老板”级的人物,我当时想买一件,两年了都还未下决心去买,当时似要五六百元钱一件,而玉春为儿子添置了。
那一次见他,他是约我去看他的一篇讲话稿,准备给湖北省军队系统后勤人员,讲管理优化策略的。我上午较早就去了,阅读了一个多小时。其中的新论点,新方略及系统优化理论,我不大懂,平素也少见。但我从他一笔一划的字稿中,从他的讲稿逻辑中,还有他的概括性语言总结中,以及准确的遣辞造句之中,看出了他的水平与认真。大约一万五千字的讲稿,准备讲两小时,我提不出什么建议,只是为他讲了几个部队后勤管理中的正反例子,他用笔记彔了下来,连声地对我说,我要加进去,要加进去。后来,他在省军区做了这一后勤管理的讲课,反响很好。
玉春学友本是学理科的,后来改行从亊人文管理专业的教学。他勤于动脑,记忆力好,善于收集信息,文笔很好,又是学的英语,故尔他很快地转行了,并成为了一名杰出的管理学教授。他曾在省内各地开设讲座,也曾应邀出省作学术交流,他还曾为湖北省直机关厅局长开设讲座,有好几期,并且将其讲稿整版整版地登载到了《湖北日报》上。可见,他的业务水平是较高的,他所付出的努力,也是可以预想到的巨大。
他在面临家庭两代人的特重疾病情况下,可脱颖而出,应是具备坚强的毅力、强大的自信和卓绝的付出,方能做到的。
昨天,有他老一班同学告诉我,1964年我们刚入武大唸书时,广东同学因来到北边过冬,衣被均不夠。而玉春父亲在武汉公安系统工作,他每每到父亲那儿去时,就给广东同学捎些衣服、鞋袜、甚至被盖过来,以添补南方学友过冬之单薄。这样做是经常的,有两个冬天还不止几次。
2018年,年级同学进行华东旅游,时逢他一位大学并高中的校友发病。那是在浙江奉化的溪口镇,我们追着这位生病的学友沿溪沟田坎奔跑,他有狂燥症,跑得极快。我们生怕他出意外,只有跟着追,当时,玉春也身体不佳,但他一直跟随着去拦这病同学,劝他,哄他,这个生病的同学反倒骂起玉春来,话还不大好听。但玉春不计较,一直和我们坚持追到他,把他劝进宾馆,将他锁在了房间,此时,已近晚上十一点,玉春才回去休息。
我与他学专业课时,同在一个班了。他总是乐观风趣地,与比他小了三四岁的同学们打闹,玩笑。他一般不易生气发火,但是一旦他生了气,他会火熖冲天,谁也不敢碰他。他说话,有时带点文人味,口气亦是兄长幻腔儿,开始与人接触时,并不容易与人深交。但是,当与玉春接触多了,时间长了,你便知道他,有一颗善良的心,正直的心,敢说敢为的性格,扶弱压強的处世准则和重情重义的苏北汉子品格。
他令我难忘,真正地难忘。玉春一生的经历,应是那个年代莘萃学子的模范;也是人生长河中,直击时代、家庭风云的搏翼长鹰;而他,更可以说是敢于向命运挑战的无畏勇士!
东湖的四周,阳光己照耀满园。那西边西天处有一朵云彩在飘荡,高低三簇连成了一朵。我望过去,这云儿恍如玉春学友,正牵着爱妻和爱子,一家人成为了一脉风光。他升腾着,凝聚着,幻化着,他还似未走开一一在寰宇之间,化作了永远的祥云……。
2023年元月二日 DHGY